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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墨碎白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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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皺了皺眉,“就是百合啊,卡薩布蘭卡不是電影嗎?”

尋露無奈地嘆了口氣,把身體靠在躺椅上。

“卡薩布蘭卡是電影沒錯,也是香水百合的名字,你看,”她指著百合靠近花蕊的部分說:“這裏沒有任何其他顏色的斑點,整朵花是純凈的白色,這就是卡薩布蘭卡的特征。”

“原來如此!”我忍不住嘖嘖點頭。

“這個季節應該很貴吧?”

“不清楚。只是一眼就看中了,覺得你一定喜歡。”

尋露忽然間笑出聲來,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,看她忽而仰頭,忽而低頭,笑得情難自已。

片刻之後,尋露止住了笑聲,慢慢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,表情癡癡地凝望著頭頂的星空。

“林秋,我其實是不希望你花大半個月的生活費只為送我一束鮮花的,希望你像現在一樣,送我一片星空就好。”

“只要是你喜歡的,我都想給你。鮮花也好,星空也罷,你喜歡就好。”

“有時,我真看不透你。你這人一點也不懂花,但是又不能說完全不懂,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……。你雖然像暴發戶一樣傻兒巴嘰地買了束百合,連什麽種類也不懂,連什麽花語也不清楚,卻能只看一眼,就知道我喜歡……。嗳,你可知道,曾經有很多人問我,問我為什麽會喜歡你,問我為什麽會選你當男朋友,我也問過自己很多次,感覺原因很多,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,但在今天看來,這束花就是答案了。”

“你喜歡我不是因為我長得帥嗎?”我佯裝懵懂地問道。

尋露笑著砸了我一下,又在忽然間一臉嚴肅起來,她表情認真地說:

“我是絕對不會因為某個人長得帥而去喜歡他的。因為我會害怕,害怕在未來的某一天,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瑕疵,那點瑕疵就像墨碎白雪一樣,永遠擦除不掉,塗抹不了,所以那喜歡也就打了折扣,失了分寸,是無論如何也長久不了的。

而你長相平凡,性格木訥,說話有時很不著調,你的缺點再要我細數,怕還是能說出一大堆來,但我就是喜歡你。這喜歡不能被解釋,所以才長久,也只有這種不知來處,不明覺厲的喜歡,才讓我看不到盡頭,才能心甘情願地,不計代價地和你走下去。”

我點了點頭,側轉了身體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,尋露的臉在銀白的月光下驟然一紅,但那種羞澀似乎又被如水的月光洗掉了般在瞬間消失。

“最近在看誰的書?”她輕輕問。

“顧城。”我說。

“詩人裏面我最不喜歡他。”

“因為結局是悲劇?”

尋露默默地點了下頭,“只是難以理解。為什麽愛一個人可以愛到殺死她,也不願放她走。這樣的愛是不是太自私了?”

“你不願意種花

你說:“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雕落”

是的

為了避免結束,你避免了一切開始。”

“什麽啊?”

“顧城寫的《避免》。也寫出了詩人悲劇的原因。真正的詩人都是被放逐者,都是飛向太陽的伊卡洛斯,明知日光熔蠟,翅斷,身死,卻仍樂此不彼地飛向天空的最高處。他們把自己作為祭品,只為了換回幾行這時代的靈魂。

詩人都是孤獨的。木心孤絕海外,孑孓半生,是一種自覺的孤獨;而顧城持斧弒妻,自縊身死,是因為無法忍耐孤獨。真正的詩人一般都沒有好下場。”

“林秋,你總說我悲觀,其實悲觀的又何止我一個。”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和尋露在一起,我總是避免談論傷感的話題,以至於,尋露從來不曾發現,我也是喜歡悲劇的人。如顧城所寫的一樣——為了避免結束,我們避免了一切開始。

“回去吧。差不多該結束了。”她說。

“回宿舍,還是禮堂?”

“宿舍吧。”

“嗯,你不用回禮堂合影?”

“算了吧。”尋露仰起頭,看了看北方的天空,最後輕悄悄地說道。

·

我和她沿著廣場向下走去,道路全由石頭砌成,路旁種滿了小株的松柏,同陵園一個模樣。

下行到道路的盡頭,是一個極小的湖,沿著湖上的亭子一路穿行而過,才到了靠近宿舍的區域。我和尋露的影子在昏暗的路燈下若隱若現,像浮在海上的小船。

走到尋露的宿舍樓前,晚會正好結束。禮堂處漸次傳來熙攘的人聲,中間夾雜著興奮的嚎叫。

分別的剎那,尋露突然拉住我的手,把頭伏在我的胸口上。

“林秋,我希望你明白……如果想做詩人的話,一定要做博爾赫斯。我希望……你會像他一樣,有好的結局。”

我抱緊了她,看向北方的天空,北極星如王冠中央的寶石,正閃爍著永恒不滅的微光。

片刻之後,我喃喃地說道:

“放心好了!我是做不了詩人的。因為,你愛過我。”

尋露擡起頭,望著我。她的眸子,明亮動人,恍若幽夢。

·

正式開始了大學生活之後,我發現其實這生活同高中並無二致。

能稱得上變化的地方就在於可以自由地用手機通話,睡覺前用QQ聊天。另外,就是無人問津的圖書閱覽室換成了人流如織的圖書館。

但對有些人來說,大學就是天堂,是與高中截然不同的地方。

入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,睡我上鋪的兄弟就同隔壁班的女孩好上了。兩個人先是去酒店開房,最後索性在外面租了一個單間,過起了同居生活。這種生活,幾乎每個男生都向往。我也曾向尋露說過,但她毫無興趣,我便沒有再提起。

再次說起這事,已經是臨近十一月的深秋,依舊是在一個晚上,月光依舊很亮。我和尋露從圖書館出來,沿著石階一路下行到湖心的亭子上。

十月末的風已經很冷,偌大的校園裏空空蕩蕩。那天的尋露異常傷感,和我並排坐在亭子的長椅上,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,一動不動地望著月亮。

“秋,我最近一直在做一個迷迷蒙蒙的夢……”她突然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。

“夢見了什麽?”

“夢見我一直離開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秋,我們在一起吧?”

“好。”我說。

·

那天過去不久,我便跟人動了手。

和我打架的那人叫什麽,我至今不知。只知道他是尋露的追求者,從在迎新晚會上看到尋露,就第一眼喜歡上了。對尋露苦苦糾纏,尋露不說,我也不知。一直到送尋露去教室上課,才看到在教室門口站著一人,手捧一束玫瑰,他的發型很酷,是經過精心打理的“三七分”。

尋露不理他,徑直往教室走去。他尾隨其後,步步緊逼。尋露孤單無助的表情讓我忽然想起了數年前那個站在樹下,趴在我懷裏哭泣不止的女孩。

我瞬間感覺顱腔內被人投進了火炭,把腦漿煮成了古怪的巖漿,我黑著臉走在他身後,用手死死地拽住他引以為傲的“三七分”。沒有華麗的姿勢,沒有熟練的技巧,只有心中驟然升騰而起的兇狠殺意。

“三七分”吃了虧,縷著淩亂的頭發出去喊人。我也往宿舍打了電話。管理系和藝術系的兩群人瞬間站滿了擁擠的走廊。

“能讓我跟他談談?”尋露拽著我的衣服問,眼中滿是懇求的目光。

我摸了摸她的頭發,搖了下頭。

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我放棄更好的大學,陪你來到這裏,是為了什麽?我們高中努力了三年是為了什麽?我從北京回來是為了什麽?我高考比你多考一百多分又是為了什麽?林秋,你不能這麽自私!一直以來,都不是你一個人在努力啊!我自己的事情,這一次讓我自己來解決,好嗎?”

尋露說完這番話,眼圈通紅,語調顫抖,用牙齒死死地咬住了嘴唇。

面對尋露的質問,我一時語塞,慌了神,沒想到如此瘦弱的女孩竟有這樣獨立的一面。

在我慌神的剎那,她已經拽著“三七分”的衣服到了隔壁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裏。我守在門口,看到她正在裏面和“三七分”解釋著什麽。

在我考慮要不要進去的時候,尋露已經推門出來了,只剩“三七分”一個人楞楞地站在空蕩蕩的階梯教室裏發呆。藝術系的男生一哄而上,圍著他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,他頭也不擡,只是目光呆滯地盯著教室裏的一角出神。

在我揮手勸退管理系同學的時候,他突然回過神來,走到尋露跟前,紅著眼說:

“不管怎樣,不管原來如何,我還是會喜歡你。”

“你想證明什麽?證明你喜歡我,我就會喜歡你?”

“我不想證明什麽,就只是喜歡你而已。”“三七分”固執地說道。

這反倒惹惱了尋露,尋露沈默著,眼睛充滿懷疑地望著他,嘴裏發出似有若無的笑聲。

我回過頭,輕輕拉住她的手,她回頭看了我一眼,她的眼神,哀戚,絕望,似有一股可以洞穿靈魂的寒光,讓人不寒而栗。

“我剛說過了——我並不是你想象中的女孩。我殺過人,手裏沾過血,肚子裏懷過別人的孩子,並親手把那孩子埋了。”尋露忽然松開我的手,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充滿威脅的語調,咬牙切齒般說道:“就算這樣,你還說你喜歡我,不管我喜不喜歡你,你依然會喜歡我。你說的喜歡…………究竟是哪一種喜歡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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